根民說完，便雙手卡在尹森的下頜骨處，拽住尹森的頭顱，啊啊幾聲，暴力往上拉，似乎要用盡他身上最後一點的力氣。

我用手電照著，看著尹森的腿逐漸消失在頭頂那個黑黑的洞。腦子裏沒有理由地想起以前初中學習的一首詩：

為人進出的門緊閉著，

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

我們現在狗都不如吧！尹森的屍體運上去花了太多力氣，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喘氣。我趁此間隙看著松林，他靠在墻壁上，眼睛看不清楚，嘴裏卻喃喃自語，說尹森不是他故意殺的。很明顯，殺尹森給清醒後的他帶來了很大的心裏障礙。

我過去安慰他說：沒事的，松林，即使去了派出所，我去給你作證，你是正當防衛，我知道的，我們現在先上去，好不？

松林說好。

他羸弱了很多，遠沒有平日裏盜墓的敏捷，他爬著繩子，扶住洞口，踩了我的肩膀，還是上不去，最後我頂，根民拽，才算上去了。最下面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突然有了沒有安全感的被拖拽感，似乎有無數雙大手，朝著我襲擊過來，我甚至不自覺地手舞足蹈，去打我並不能看到的它們。電影裏有人半夜到亂墳崗幻想有人侵襲他而拳腳並用逐漸練成絕世神功的經歷，和我此時些許類似。

這是我第一次參與盜墓，竟然如此遭遇。我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那棺材，石頭棺材，角上，一片暗紅色的血漬，棺材蓋在地上，仿佛京劇裏插著翎毛的頭冠。

我得離開這裏，離開以後，再也不要回來。這時，一根血腥的繩子落了下來，我拽了繩子，手和胳膊用力到達洞口，身體垂在空中，越發沒有安全感了，一個激靈，竟然躍了上去，自認為像奧運會玩雙杠的運動員。

我上去的時候，根民和松林躺在墓大廳的地上，仿佛劫後重生。尹森的屍體已經被折騰的像古代受了刑。我覺得太陽，綠葉，村莊距離我如此遙遠。我們需要補充體力，補充睡眠，但不是現在，我們必須要上到地面。凜冽的寒風在心裏開始變的可愛起來。

我對根民說：我們上去吧！上去再休息，別睡著了。

根民抖一抖，站了起來，他的神情，不甚清晰，只覺得他在苦笑，臉上的滄桑如樹葉一般堆疊。曾經活蹦亂跳的松林，現在像絕世高手被廢了武功，我只能指望孱弱的害怕媳婦的根民了。亮亮情況也不知道如何，至少是活著。

此刻，我們的目標不是金子銀子，我們的目標是活下去。但是我還是手電照了一下柱子後面，看到尼龍袋子還在，安靜地像一位看破紅塵的智者。

我們把松林先送到了地面，松林休息了下，還是可以慢慢爬上去，繩子挽在他的腰部，算是安全的最後保障，不至於失手摔死。

亮亮和許仙的聲音我聽到了，在洞口的地面上招呼著，聲音游絲一般，仿佛內斂羞澀的小女孩。我知道他們都還活著，便有了一絲安慰。我的要求從來沒有這麽低過，即便是在讀大學最窮的日子裏，我也要求自己理想不要泯滅，可是現在，身處墓室裏的我，身處距離地面還有好幾米的幽暗的狹窄空間，我只是真誠地渴望，我能夠活著，其他活著的人也能夠繼續活著。

我和根民商量怎麽把尹森的屍體拉上去，他雖然死了，但是不能死不見屍。

根民說：我們先抽根煙，尹森我們現在先不管，等回了村裏，體力充沛了，再喊幾個人過來，一起把他弄回去，現在天寒地凍，屍首不會腐爛的，你覺得呢？弄到地面，我們這體力，肯定拉不回去，拉不回去的話，晚上他的屍體被狼和豹子，喜鵲吃了，那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我覺得根民說的有道理，可是一起來的，不一起回去，又於心不忍。但是情況如此，沒有辦法，心亂如麻地準備往出口爬。

根民道：那個還沒拿吧？那什麽金頭！

我被他提醒了，便說：在柱子後面，我和你一起去擡。

尼龍袋子紮口的一邊，一般是比較好擡的，我讓根民擡，我去了另一邊，雙手去擡袋尾，我低頭下去，根民突然一個猛紮，朝我撲了過來。我們倆的手電跌落地上，光芒淩亂。

我被根民的表現楞住了，他騎在我的身上，雙手掐住我的脖子，我也掐住他的脖子，我說：根民！根民，你要幹嘛？你他媽的想弄死我，沒門！你快起開，我給你悔改的機會！

然而他掐的我越來越緊，我幾乎要窒息，說話也說不清了，只是滴滴答答。我就要死了，腦電波感覺不夠用，一陣一陣地中斷，我腦海裏浮現出玉梅來，她笑著和我招手，在一片青草叢裏……

我飛向了天空，身體漂浮在空中，藍天白雲，鳥兒，太陽，蓋在我的身上，一會自由落體，一會摶搖直上，我看到了玉梅，她的笑臉依舊，在更高的天空和我招手，我對著她喊：玉梅！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她也聽不到我的聲音。我渴望繼續上升，去捉住她，永遠不要再分開。我真的上升了，距離玉梅越來越近，她的笑容越來越近，快到了我觸手可及的地方。我太高興了，伸手去牽她纖纖的白手，卻還是差一點才能夠到。一陣清風吹來，她身上的僅有的衣服隨風飄散，只剩下白突突的身體，在陽光的照射下，格外耀眼，甚至那腿上的黑色小痣我都看的清晰。我對玉梅說：把你的手給我，跟我走，跟我走，我帶你回家。突然我直直地墜下，心臟到了嗓子眼的感覺，很大的風呼啦啦迷糊我的雙目，我旋轉，頭暈，昏迷，又醒來了，發現根民爬騎在我的身上，睜著大大的眼睛，眼睛裏全是血絲。

我還想著玉梅呢，睜開眼睛，卻是在墓室裏。我摸到地上的手電筒，光線射到根民血色的眼睛，我嚇了一跳，手去撫摸他的額頭，冰涼如冬。我不敢相信，難道是我把他掐死了？我用力推他，他一頭死豬一般，從我左側跌爬在石頭地上。我認真回想剛才的細節，一個一個，一幕一幕，怎麽都只能想到我和他互相掐脖子，他把我掐的窒息的畫面。

我要離開這裏，這裏是個什麽地方！拿了手電筒，跌跌撞撞起來，除了墓門，看到自然的天際在外面，井蓋一般大小，我盯著天空，沈重地一步一步爬上去，只感覺有人在往下拽我。我想，我一定要爬上去，爬上去了，再也不要下來了。

我用盡生命之力爬到了陸地上，眼睛都有些朦朧了。朦朧中，看到松林和亮亮躺在地上，許仙盤腿坐著，嘴裏嗡嗡有聲。

我就生氣了，踉踉蹌蹌走過去，和許仙說：人都死了？你搞這嘀嘀咕咕的有什麽用？三個人並不聽我說，依然保持原來的樣子。我也無奈，加上眼睛昏花，我他顧不上，自己仰面躺下去，看著天空中，七八只蒼鷹在很高的空中慢慢地飛。

一會，松林和亮亮爬了起來。過來問我怎麽樣了。

我氣的說不出話。

亮亮說：許仙說我們倆身上有了精氣，說給我們去一去，不許說話不許動。是說你還沒上來呢？喝水不，還有水。

我說：喝！還不許說話不許動，你們都是小盆友嗎？

水來了，我一飲而盡，還想喝，喝不夠，感覺渾身的細胞都在巴巴地望著我，對我說：水，我要，我也要，我還要……

吃了些東西，躺了一會，等著食物轉化為血液，精氣神才慢慢恢覆過來。此時的我，只想睡覺，閉上眼睛，就睡著了。亮亮問我：根民呢？怎麽沒上來？

我說：死了！

亮亮和松林都驚訝，道：啊？怎麽死的？好好的怎麽死了？

我說：根民打我，騎在我的身上，他突然掐我的脖子，我呼吸不上來，我也本能地掐他的脖子，我感覺我要死了，卻沒有，醒了後發現他死了，估計是被我掐死的。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只覺得根民有什麽預謀。

松林聽了身體哆嗦，道：他媽的，和尹森一模一樣，他也是要我死，把我往棺材上懟，我就罵他，他猙獰著，眼睛裏有憤恨的光，好像我殺了他全家似的。

我感覺是貍貓精上身。轉身問許仙：是不是貍貓精？

許仙瞇著眼睛，長時間在地面上，凍的自己瑟縮，衣服緊緊的捂著，慢吞吞地說：是的。你們村的貍貓精，消失很多年了，沒想到藏在了這個地方，精，都要修煉的，它也不例外，以前受過傷，它修煉時間和力度還不夠，加上自己身軀嬌小，附著在尹森和根民身上，原本是要把你們倆弄死的，結果反而被你們弄死了，弄死的是根民和尹森，貍貓精還活著，具體去哪裏了？我也不知道，我剛才試著去找他，可是沒有看到。

松林站了起來，戚戚然道：那現在怎麽辦？會不會這個東西還來？我們要撤離吧，走！

許仙說：沒事，凡是精，怕白天，白天不行，攻擊力很弱。我前幾年去下村，也遇到過一個精，村裏的雞經常消失，都說是黃鼠狼，但是有個村裏人在一個深夜看到了一個很大的影子，抓住雞就吃，他嚇跑了。我拿了黃紙，燒了，在火光中，我看到了是個鼠狼精，跳躍著，在空氣裏奔跑，牙齒和眼睛已經變形，變的無限的兇狠，應該是它死的很委屈，才會那樣。

這麽一說，我們都精神了。我突然有些後怕起來，如果貍貓精足夠強大，或許死的就是我和松林了。

我記起中秋節時分，和松林一起去滿頓的窯洞裏找貍貓精的情景，它跑了，應該是知道它的本事還不到位，不足以把我們倆收拾掉，所以溜走了。想方設法報覆，把我和松林弄死，便在這裏使用尹森和根民的身體對我和松林進行生死搏鬥，無論哪方死去，對貍貓精都是漁人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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